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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午节快到了，我想起几句和粽有关的温州话。“茶壶里煠粽——肚里有，倒不出”，这是一句歇后语。茶壶肚子大口小，形象地说明某些人内心有话但是表达不出来。“一把粽恁”，或者说“捏牢一把粽恁”“死人捏灰粽恁”，意谓全盘掌控不肯放手。温州方言多姿多彩，一个个抽象的概念用一个个具体比喻表达地如此通俗易懂，而且带着幽默。“囡儿宝，粽头嵌红枣”，意思是女儿是个小棉袄，就像放了红枣的粽子。用有滋有味的红枣粽子比喻贴心的女儿，生动独特。这几句和粽子有关的温州话词语在修辞学上都归比喻句。

现代汉语里各种比喻方法温州方言里都有，而且温州话有自己的特色。

明喻：普通话里的连结词是“像、似、仿佛、犹如”等，温州话里连结词往往是“好比”“一色”“抵得上”“恁”等，比如“干俫事干，好比咸鱼儿头断爻恁”“该媛子儿难眙显，番薯饼儿匄凳脚碾爻一色”。本体（干事干、媛子儿）、喻体（断头咸鱼儿、番薯饼儿匄凳脚碾亡）、喻词（好比、抵得上）都有。类似温州话很多：“叫你干该起事干，好比各头一色”“背肩身痀拢，虾蛄弹一色”“头翘起，鹭鸶匄风飔打爻恁”“该个房间狗窠一色”“人真多，箸笼里一色”“干俫事干，壅倒爻一色”“衣裳破爻，天萝瓜絮一色”“字眼写起蟹爬恁”“影悄悄，刀鹰拉个屁一色”“牙儿搨开，糖金杏捣裂爻恁”“讲起卵卵配粥恁”“便当显吃糕儿恁吃吃爻”“赖孵鸡娘徛稻秆绳恁”“踏踏跁，鳝鱼倒落镬恁”“吱吱声老鼠儿还亲恁”“撑起尿裤棚恁”“恁快活，狗眙着家先恁”。这些明喻通过一个个熟悉的事物认识一个新的事物或观念。这不单是语言修辞，同时也是认识事物的思维方法。

暗喻：本体、喻体都出现，中间没有比喻词，比如“夫妻是个桶，打爻箍得拢。别人是个缸，打爻远远抛”。夫妻吵架是常事，日里乱一团，黄昏倒一头，就像木桶一样，打开散了，还可以重新用竹篾箍起来；而陶制的水缸呢，打碎了也就碎了，不能再修补。夫妻和木桶、缸两个事物完全没有关系，温州话里把它们之间的能够重新修好和不能够修复这个共同特点联系起来，形成这么一句俗语，劝说两夫妻要好来嬉嬉，即使意见不同，也不要太在意，过了夜也就重归于好了。温州话里的暗喻很多：“舵是命，鼓是令”“家有老，是个宝”“真虎丘，不是黄泥娄”“日里是条虫，夜里是条龙”“捉起是粒骨，掼爻是粒肉”“人情是张锯，你有来，我有去”“佛是深山黄泥墩，卦是深山茅竹根”“老安是宝贝，煮饭块加块，亦好吃亦省配”。

借喻：以喻体来代替本体，本体和喻词都不出现，直接把本体说成喻体，能使语言更加简洁，例如“戴箬笠打嘣”比喻相差很大，“捣臼滚烂田”比喻事情越办越糟”，“灯盏里开荤”比喻格局小，“哑儿吃苦瓜”比喻有苦说不出，“口渴喝盐卤”比喻不得已，“脚趾头儿恁长，也长不过手指”比喻事物的差别，“裤头儿冇得着，雨伞匄袋袋”比喻无空吵。

博喻：连用几个比喻从不同角度，不同的相似点对同一本体进行比喻，比如“花配花，柳配柳，唱龙船儿配打花鼓”，运用花、柳、唱龙船儿和打花鼓三个喻体比喻婚姻要匹配。“指头儿穿出有长短，山林树木有高低”比喻事物各有不同，“卖盐人讲自个盐咸，卖炭人讲自个炭黑”比喻生意人的自吹自擂，“蒲鞋着蹩爻，生意做折爻，扁担担裂爻”比喻不得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儿，虾儿吃虾虮，虾虮吃烂污泥”比喻大吃小，这些都是博喻。

纵观温州话里的比喻，它体现了温州人的聪明智慧，用具体的事物表达深奥抽象的道理。譬如说做人做事要讲信用，用现代的话说要有契约精神，温州话用“和尚头断亡剃”来表达，理发事前有约定，以后再根据约定进行。“死人度和尚，现钱对赊账”也体现了契约精神。温州话里的许多生动的比喻，看似简单易懂实在是一碗碗心灵鸡汤。

由于各种原因，温州话里有相当多的比喻句，较为浅俗上不了大雅之堂。譬如“三个老人客抵得上一傤鸭”。老人客和鸭子是完全不同两类事物，但是两者之间有一个吵吵闹闹的相似点。人们运用想象用具体的熟知的鸭子大声嘎嘎叫的本性，来认知三个老人客在一起的谈话的嘈杂。这句俚语够生动了，但是用鸭子喻妇女难免有些歧视之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匄门板背牢走”有限制妇女的婚姻自由的封建意识，引申义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这句俗语由来已久，原为“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出处是明代冯梦龙话本小说《醒世恒言》里的《卖油郎独占花魁》，意思是一个女人即使嫁给乞丐或者老头，也要随其生活一辈子。到了清代曹雪芹把这俗语转音成了修辞比喻句。《红楼梦》第81回：“你难道没听见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像你大姐做娘娘呢？”到了温州方言这里又有了发展，多了一个“嫁匄门板背着走”，成了有三个喻体的博喻。就是这个新增加的喻体特别生动。本体和喻体差别越大越能表现这句话的幽默感。《卖油郎独占花魁》里的“乞”和“叟”都还是人。《红楼梦》里的“鸡”和“狗”就是动物了。到了温州话里喻体多了一个，还是没有生命的“门板”。温州方言里的比喻话语就是这么生动。生动是够生动了，但是大多用在日常交际和熟人的交谈中，在正式的场合下一般不使用。使用这些比喻句时必须注意语言环境。

原标题：茶壶里煠粽 ——温州话里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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