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农耕文明的产物，其根源在农村。年味则如酒味，是在酝酿过程中自然发酵产生的。

彭家湾是四川南方一个普通小村庄。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我儿时记忆中，每一个季节，每一天，彭家湾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好吃的，留着过年吃；稀罕物，留着过年用；新衣新鞋，过年才能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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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则成了一年四季的积累和期盼。

时间刚迈过腊月的门槛，彭家湾人相遇时，自然会互相打听过年的事。孩子们则扳着手指，盼着年的到来。

小年之前，主要是物质准备，也是年味持续发酵阶段。

年味是不动声色的。菜地里的青菜头、蒜苗，悄悄疯长着……屋檐下逐渐挂出的腊肉、萝卜丝、大头菜丝，在时光里静静泛出回忆里的香气……

大头菜，用竹签插上，吊在竹竿上，风干，再切成丝或片，伴上盐、辣椒、花椒，放入坛子，撒上白酒，封存起来，过年就可吃了。

腊月二十四，彭家湾人通常要祭灶。母亲再忙，也会在这一天，把“扫把”绑在一根长木棒末梢上，再头戴毛巾，身穿蓑衣，把墙角屋顶的阳尘都清扫干净。收拾妥帖后，才摆上贡品，请灶神爷尽情享用，以保佑一年四季炊烟不断。

祭灶后几天还是继续补充年货。面条、抄手、鸡肉、腊肉、汤圆粉子等当时的主要食材尽量准备充分。

这一连串准备把过年的心情一点点，一步步推向大年三十高峰。

在彭家湾，年饭是吃午饭。当春联、年画、倒着的大红“福”字都贴到相对应的地方，年饭也做好了。

吃年饭之前，则要先祭祖，意为阴间阳间一起过年。鞭炮声响后，一家人才围坐一起，分享着全年最丰盛的一顿午餐，说一些祝福的话。

大年三十晚上，彭家湾人则有守岁的习俗，意为辞旧迎新。那时，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一家人围坐一起烤火，追忆一年中发生的事，也把来年规划大体讲一讲。

孩子们更喜欢听大人讲故事。神话等教化人的故事是主打，有文化的家庭，则会讲《杨家将》《三国演义》《隋唐演义》等。

听着听着，孩子们就开始揉眼睛了，头点了一下又一下，但依然坚持着。的到来。

夜里十二点左右，当稀疏的鞭炮声响过后，灯灭了，彭家湾一片沉寂。

正月初一，是过年的顶峰。通常，孩子们是被鞭炮声惊醒的。

鞭炮声先是从很远的地方零星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密，忽地在身边轰然炸响。噼里啪啦中，彭家湾如一锅已经煮沸的油，又倒进去一勺子四川红油豆瓣，撒上一大把花椒、辣椒、八角、姜蒜等佐料。顷刻，浓浓年味冲天而出，飘荡在彭家湾每一个缝隙中。

那时，普通家庭一般会买上二挂鞭炮。大年三十年饭前放一挂，正月初一早饭前放一串。富裕一些的，大年三十晚上加放一挂，元宵节晚上也放上一挂。

放鞭炮是有讲究的。谁家鞭炮最持久、最响亮，响得最彻底，则预示着新一年会好运相伴。如果“哑鼓”多了，则担心新一年，办事不顺或有灾难发生。

正月初一，彭家湾早上有吃汤圆的习俗，寓意一年圆圆满满。包汤圆时，把洗干净的硬币和汤圆芯子一起包进去。谁吃到，则预示着这一年会交好运。

正月初一这天，还有一些忌讳：不洗衣，不扫地，不倒垃圾，不往外拿东西，意为守财；“病”“死”等字不说；一家人在这一天也不能吵嘴，吃药，更不能打碎东西，以求和睦、健康、平安。

正月初一拜年是重点。长辈们通常端坐在正屋中间，把早准备好的分币，角票拿在手上，等着晚辈来说些吉祥话。孩子们则为说不同吉祥话，想上好半天，有时候还比拼上了，看谁说得贴切，精彩。

大人们在这些吉祥话中，享受到过年乐趣。孩子们因用拜年钱买到了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而高兴。

我九岁那年春节，拜年总共得了一块八毛钱，加上拿了三好学生，父亲额外奖励了我两块钱。我欢天喜地跑去隔壁村，买了一捆小甘蔗，嘴里、心里都是甜蜜味道。

吃过汤圆，拜过年的人们，换上一年中最好的行头，相约着去镇上赶场。不为真要买什么，只为一年到头，这一天可以不为农活忙碌，可以理所当然相约着去街上看热闹。

狮子灯、龙灯、牛儿灯、花灯，全都粉墨登场。卖东西的，买东西的，你挤我，我挤你。

初一之后，高潮逐渐回落，年味逐渐淡化。初二上坟，初三初四串亲，过了初五，就没有任何规定了。

正月十五，俗称元宵节，据说也是古代情人节。而我儿时的元宵节，为汤圆、为县城一年一次的烟花而期待。

当第一颗烟花冲上夜空，站在山嘴上等待的彭家湾人全都欢呼了起来。心中的美好图景全都在这些绚烂烟花里了。

彭家湾的“年”是从腊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一共四十五天。年味也是从淡逐渐变浓，除夕和正月初一达到峰值，以后慢慢淡化，元宵节后，彻底淡出。

现在彭家湾的年轻人大都在外地，平时很少回家，一些亲戚朋友也是生分得都叫不出名字来。大家借着过年、拜年，与依稀记忆中模样对号，不断发出“你就是某某人呀”的惊呼声。

家乡话和外出城市语言勾兑成的“大杂烩”，成了现代年轻人聊天时一道独有风景线。

年轻人谈政治，说工作，讲生意经，打游戏，聊网络、明星、电影。老年人，则摆全年收成，农药涨落，儿女出息，保险和医疗。年轻的和年长的虽常说不到一处去，但相处融洽。

这就是中国文化的奥妙和精深。

老家，说起来是一个地方存在，实际上，是一种情感认同和寄托。

春节这个节日，在今天，依然有着强大生命力和厚重的文化价值。

疫情以来，彭家湾人都没有好生过一个年。今年，又将会给彭家湾人带来什么样的过年体验呢？